屈指一算，我从事律师这个行当已经整整十年了！回首走过的路，不禁感慨万千：满腔热血沸，几把辛酸泪，个中滋味，恰似打翻的五味瓶，酸甜苦辣咸，兼而有之。而五味中让我感到最心酸最刻骨铭心的就是“尊严”二字。

俗话说：“男怕入错行，女怕嫁错郎”。而想当初，我是半路出家，奔着理想和尊严才改行做律师这个职业的，应当说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才做的抉择，即便错了也该无怨无悔。可时光流逝，打拼了十年，虽然口袋里的臭铜板是逐渐多了起来，但我梦寐以求的理想和尊严却与日俱减，有时甚至荡然无存。

记得刚到广东做律师的时候，人生地不熟，没有案源，也不知道自己的案源在哪里，为了生存，我被迫加入了拍名片的大军，有一次，我拿着精心设计的一把名片到东莞的一个看守所门外拍发，本想碰碰运气，揽个案子填填肚子，却没想到刚红着脸将第一张名片递出，就被看守所看门的一个治安队员发现，他当场收缴了我的名片，并像呵斥犯人一般要我跪下，我不跪，并向他解释说“我是律师，拍名片并不违法，你无权这样对我！”，孰料，他竟骂道：“律师算什么东西，你这个骗子，叫你跪下，你就跪下！”紧接着，他一记耳光打来，幸我反应快，闪了一下，没打着，他又来拉我，我甩开了他，于是他叫来了几名同事帮忙，其中有一名是看守所的警官，我一见到警官，以为救星来了，便好言向警官解释，没想到我话还未说完，警官就恶恨恨地用手指着我说：“你给我滚，下次若再看到你，对你不客气！”原来，在这位警官老兄的眼里，这一次还算对我客气的啦！无奈，此地不敢久留，我只好悻悻地走了！走时背后射来不少看客鄙夷的眼光！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做律师的艰辛和屈辱。

此事过后，我曾天真地想，等面包问题解决了，尊严该会水到渠成吧！可事情并未如我想象的那样，经过了几年的打拼，面包问题解决了，有了车，买了房，但尊严问题却仍似水中花、镜中月。 “会见难、阅卷难、调查取证难”，可事实上，我何止遭遇这“三难”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，每办一个案件，每做一件事情我几乎都得处处求人，而在求人时遭遇的“门难进、脸难看、话难听”则是家常便饭，俗话说：“人在屋檐下，不得不低头”，求人办事，受点气本不值得大惊小怪，可是我受的是“窝囊气”，几乎全是本来就不应该受的气，譬如，律师会见权、阅卷权、法庭辩护权、庭审质证权，等等，这些都是法律赋予律师的基本权利，本来无须求人啊，可到了实际操作中却变成了某些执法者手中的权力，须受尽委屈甚至乞讨才能得到，而那些法无明文规定的事，则纵使踏烂铁鞋、磨破嘴皮，求爷爷拜奶奶也无济于事。作为律师，自己的话语权经常被法官随意剥夺，甚至有时连人身权都被法官、警察公然侵犯！我不禁感到迷茫和困惑。最开始，我以为只是自己不会做人而遭遇的窘境，或许忍一忍就过去啦！于是我选择了逆来顺受，忍辱负重，但数年过去了，这种况状却丝毫没有改变，受气、受气、还是受气！真不知何时才能熬到头！渐渐地，我才发现，这并非我一个人所遭遇的不幸，而是几乎所有的律师同仁都面临的窘境。律师在执业中无端地被人吊，被人耍，被人骂，甚至被人打，已是见怪不怪的事啦！法官大人可以这样，书记员们也可以，衙门里的官老爷们可以如此，守门的人民勤务员们也可以，正所谓“和尚摸得，我摸不得？”，中国律師的尊严，在专权者心目中，犹如可以让人尽摸的尼姑；而在老百姓的心目中，律师的形象，则“部分是天使，但更多的是魔鬼”，说律师是“人妖”、是“掮客”、是“骗子”的声音也不绝于耳。

在外国，律师是带着古老而高贵血统的职业，备受人们尊重。以美国为例，据统计，在出席1787年费城制宪会议的55位立宪代表中，有一半的人是律师，美国历届36位总统中有23位曾经是律师，美国内战以来所产生的州长半数曾经是律师；美国的参议员也总是有近60%的人是律师。1/10的律师是各级政府的雇员。而在我国，律师的地位却如此地卑微和缺乏尊严，这引发了我的深思和追问：为什么会这样呢？十年来，我一直在苦苦地寻找答案，虽然，迄今为止，我仍然无法做出完整而准确的回答，但我认为，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除了政治体制、法治环境等外在因素之外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出在我们律师自己身上！

君不见，当今社会，律师行业的形象、声誉和尊严已被下面这些律师损毁到了极点，虽然他们只是极少数，但“一粒老鼠屎，搞坏一锅汤”，危害甚大，不可不察也。

​​​​​​​一是金钱至上，唯利是图型律师。他们的心中只有钱，至于律师的良知，律师的社会责任，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，只要给他金钱，什么案子都可以办，什么业务都可以接，什么事都可以做，为了钱，他可以不惜受人摆布，奴颜婢膝，厚颜无耻，他完全成了金钱的奴仆，这样的律师与妓女无异，尊严早已荡然无存！

​​​​​​​知名学者乔新生曾撰文说：中国律师之所以难以受到公众的普遍尊重，是因为律师队伍的商业气息太浓……忽视了律师应当承担的特殊责任。此言一语中的！

​​​​​​​二是关系型律师。他们不学无术，却深谙和信奉“关系”之道，他们以结交权贵为荣，巴结法官为上，一切以法官为中心，趋炎附势，有道是：一见法官，满脸陪笑，双手递烟，弯腰握手，轻声问候，察颜观色，投其所好，见机行事，低三下四，曲意奉迎！他们拿法律当儿戏，玩司法腐败于股掌之中，这种律师已完全沦为法官的奴才，甘当“腐败掮客”、与法官狼狈为奸，严重侵蚀着司法公正，他们天良丧尽、人格全无。君不见，一个倒下去的法官后面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不光彩的律师在垫背！

​​​​​​​三是讼棍型律师。他们以挑词架讼、忽悠当事人为能事，只要能揽下案件，他们就敢不择手段，拍胸脯、虚假承诺、包赢官司，那架势真是地有多大产，他就有多大胆，可一旦输了官司，他就会花言巧语，百般抵赖，瞒天过海，甚至三十六计走为上。此时的他们已是风光不再，留下的只是尴尬与耻辱！正是他们的这些“壮举”将律师的诚信形象损毁到了极点。

​​​​​​​……

​​​​​​​难道在中国，律师就真的挺不起腰杆吗？难道在权贵面前、在公检法司人员面前，律师就只能点头哈腰、低三下四吗？非也！律师应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，而决不能沦为专制的附庸和个人逐利的工具。虽然在整个司法体制中，律师处于一种弱势地位，从表面上来看，我们似乎不得不在大权在握的法官、检察官、警察甚至书记员们面前委曲求全。但我认为，这只是堕落者的借口，乞讨者的谎言！事实上，律师这一职业本身就是在与专制的对抗中发展起来的，天生就有维护人权、保障民主的使命感，天生就应该是公民私权利的忠实代表、是社会理性不同声音的忠实代表、是以私权利制约公权力的忠实代表。而律师要做到这些，不挺直腰杆行吗？！如果我们律师脊梁不挺，腰杆不直，盲目屈从于公权力的淫威，不敢为民请命，哪还要律师干什么？！因为这样，律师存在的价值已丧失殆尽。

​​​​​​​法学泰斗江平教授在《中国律师，挑战权力》一文中呼吁 “律师应该有商业头脑，但律师绝不能成为商人！律师真正的全部的工作是挑战权力，这个权力包括了行政机关的权力和司法机关的权力”、 “律师在实现为他人权利而斗争的同时，也要为自己的权利而斗争。”江老的这番话可谓字字千金、语重心长啊！“挑战权力”、“为权利而斗争”应当成为当代中国律师的使命！而要完成这一使命，我们没有独立的人格，没有“舍得一身剐，敢把皇帝拉下马”的勇气，没有“不到长城非好汉”的执著，没有挺直的脊梁！行吗？！

​​​​​​​“挑战权力”、“为权利而斗争”，并非人为地制造对立，而是以我们律师特有的方式，发挥律师特有的作用去制衡公权力的滥用，为弱者争取权利，并以此推动民主和法制进步，促进社会和谐！

​​​​​​​然而，现实生活中，我们又有多少律师愿意“挑战权力”、“为权利而斗争”呢？！多乎哉不多也！面对司法腐败，我们虽然深恶痛绝，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，但我们很少有人愿意站出来与腐败作斗争，而是选择忍气吞声，明哲保身、麻木不仁，甚至有的还为一已私利，与腐败分子沉瀣一气，为虎作伥；面对强权和司法专横，面对律师正当执业权利屡被侵害，我们不少律师选择的不是抗争而是忍气吞声、逆来顺受，甚至看到同行被凌辱，也不拔刀相助，而是选择隔岸观火，事不关已，高高挂起，更有甚者，趁机落井下石者有之；面对弱者的求助，路见不平，却很少有律师愿意挺身而出，操起正义的利剑，为其撑起一片蓝天。还有的律师，自己赚了钱，腰包鼓了，便无进取心，满足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，不愿为社会的公平正义去奋斗、去呐喊！

​​​​​​​因为太多律师的软弱和麻木不仁，由于太多律师的自私自利，我们律师不但没有在“维护人权、保障民主”上有所建树，就连自己的“一亩三分地”也屡遭侵犯！现在律师的执业环境已每况愈下！难道不是吗？！新律师法的尴尬实施就是明证！原本对新律师法破解律师执业老大难问题寄予厚望，可一年过去了，“三难”问题一个也没有解决，基本上是“涛声依旧”！为什么会这样呢？是律师法没修改好吗？NO！这次律师法的修改就是为破解律师执业“三难”而设计的！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？常言道，“徒法不足以自行”，法律上规定的权利要靠权利人去争取、去推动！然而，这一点我们律师做了吗？！律师协会又做了多少？！相反，我们成天怨天尤人，牢骚满腹，却无人敢揭竿而起，为权利而斗争！这再一次给我们敲响了警钟：权利是靠争取来的，天上不会掉陷饼，专权者更不会主动施舍予你！为权利而斗争，我们需要百倍的努力，需要付出代价，有时甚至要付出鲜血和生命！

​​​​​​​刚刚发生的“云南法官拷律师事件”与之前报道过的“北京律师天津被打事件”，曾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，这两个事件让法律蒙羞，也带给了我们太多的思考，我们在哀其不幸的同时，又为何、王两位律师同仁敢于挺起脊梁为权利而坚决斗争的精神所打动，更为百名律师自发联名抗议而倍感欣慰。

​​​​​​​法官为什么敢打律师、敢拷律师？表面看是法官仗着职权耍威风，是法官在以强凌弱，是法官个人素质太低。但真的就是如此吗？我们在声援当事律师的同时，难道不应该深刻反思这两个事件发生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吗？曾几何时，我们的律师开始天天围着法官转，端水递烟、请客送礼，律师完全成了法官的侍从。只要法官高兴，律师为他什么事都可以做？甚至出现个别女律师将自己的身体都奉献给了法官大人的“好”事。既然律师已经沦为了法官的奴仆，哪有主子不敢打奴才的道理，因此在奴才不听话的时候卡一下他的脖子、拷他四十分钟晒晒太阳，又算得了什么，杀一儆百嘛！

​​​​​​​律师被打、被拷，让我们律师本来就所剩无几的脸面一下子全没啦！但值得庆幸的是，事件中的这两位律师，不是奴才，他们在自己的执业权利受到当权者的不法侵害时，没有忍气吞声，逆来顺受，而是挺起了不屈的脊梁，为权利做了坚决的斗争！从他们的身上，我看到了希望！

​​​​​​​斗争是要付出代价的，但同时也会换来回报，两位同仁的执著和坚持，终于将两位法官大人拉下马，一位被清除出法官队伍，一位被降职处分，更为重要的是，两位同仁的行为向世人昭示：士可杀，不可辱，律师的尊严不容玷污！

​​​​​​​事实证明，挺起脊梁，不卑不亢，是正确处理律师与当事人、律师与法官、律师与检察官关系的一剂良药！在我们的身边，靠自己的精湛业务、靠自己的天道酬勤、靠自己的诚实守信，靠自己的不卑不亢，赢得了财富，赢得了尊重，也赢得了尊严的律师也大有人在！他们为我们树立了榜样。

​​​​​​​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，如果我们都能像上述同仁一样，挺起不屈的脊梁，携起手来，团结一致，向权力挑战，为权利而斗争，我坚信律师的春天一定会到来！律师的明天一定会更好！中国法制的春天也一定会到来！

​​​​​​​同仁们，挺起你的脊梁来，做一个大写的人，做一名真正的无愧于社会无愧于时代的律师！

「作者简介」

肖响华，男，1973年10月生，中共党员，广东省优秀律师，现任广东省律师协会刑事专业委员会副主任、东莞市律师协会理事、东莞市律师协会律所管理指导委员会主任、广州仲裁委员会仲裁员、东莞仲裁委员会仲裁员、东莞市涉案企业合规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专业人员、东莞市湖南新宁商会执行会长,曾担任第十届、第十一届广东省律师协会律所建设指导委员会副主任。

荣获“2017-2021年广东省优秀律师”、“2014年度广东省律协委员会优秀委员”、“2017年度广东省律协委员会优秀委员”、“第六届东莞市律师协会优秀专门工作委员会主任”等荣誉称号，被推选为广东省十二次律师代表大会代表、东莞市第五、六、七次律师代表大会代表。

擅长刑事辩护、复杂民商事争议解决、房地产与建设工程、证券股票索赔、投资并购、税务合规与筹划等业务领域。